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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长亭送别》中的【叨叨令】时常被人们忽略,而其中运用的叠字艺术,不仅在音韵上产生回环流转、一唱三叹的效果,还成功地突出了剧中人物回环往复的浓烈感情。通过【叨叨令】,我们不仅可以看出人物心灵中跳动的爱情旋律,而且可以窥见激荡着巨大情感浪潮的人物心灵。
关键词:《长亭送别》 叨叨令 叠字
节选自《西厢记》的《长亭送别》,历来通过鉴赏化情入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手法,夸张的修辞手法,来体会女主人公难舍难分的离别心理;通过直接体现女主人公反封建思想的语句,来反映她的叛逆精神;通过鉴赏剧本善于化用古诗词、对偶、对仗,来体现曲词音韵的美。但【叨叨令】中不包含这些,所以也就很容易被人们忽视。
谈及【叨叨令】,人们常常只提到它的修辞手法,而很少作详细分析。这里,笔者想对其中的“叠字”这种手法作一番赏析,借以和大家探讨。
叠字是不可否认的一种很好的修辞手法。李清照那脍炙人口的《声声慢》开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七组叠字,蕴含了丰富的内容,历来为人们称道。王实甫的《西厢记》被誉为“花间美人”。祝肇年评:“《长亭送别》是一首绝美的抒情诗,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一曲撩人的离歌,它给人以深沉的美感享受。”那么,作为其中的一曲【叨叨令】便是那抒情诗中的一行,是水墨画中的一景,是离歌中的一段。如果没有了它,《长亭送别》的美就是不完整的,也不会美得如此极致。
《长亭送别》的情致美和音韵美是人们历来鉴赏的重中之重。【叨叨令】运用的“叠字”艺术在这两方面有不可抹杀的功绩,是其中亮丽的风景线之一。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莺莺早知道就要分别了,心里本已难过,又看到准备的这些车儿、马儿,以及人们的行色,更确定了分别在即。这些车马将要载着这对鸳鸯奔赴长亭,将要使几经坎坷才走到一起的恋人分开,将要载着昨夜才成为她丈夫的他去向遥远的地方,况且,此时一别不知归期是何年,无限的哀愁悲愤充溢胸中。“熬煎”在民间方言中也用,是指长时间干某一件事或处于某种状态而使人感到烦躁,心里受折磨甚至痛苦。用叠字“熬熬煎煎”修饰“气”不仅使声感更强,而且加重了情感浓度,将一个满面愁容,内心被离别的悲伤折磨得近乎发疯而又无可奈何的郁郁寡欢的女子,鲜明生动地描绘了出来。
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莺莺和张生几经坎坷才成婚的心痛,在磨难后刚刚成婚就又离别的悲伤。在心痛和悲伤的背后,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到她对夫人逼迫张生赴京赶考的愤怒,“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在这里,我们也听得出这一声倾诉里饱含的对封建思想和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和反抗,“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鸳鸯在两下里。”
“有什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文中用“娇娇滴滴”来形容“媚”,如果我们将“娇娇滴滴”去掉,会有怎样的效果呢?“媚”是美好、可爱的意思,但是这“媚”究竟是怎样一番“美好可爱”呢?我们似乎无从感知。如果用“娇娇滴滴”来形容“媚”就大不一样。“娇娇滴滴”形容美好娇艳得似乎浓得化不开,仿佛要滴下来。这时,一个原本美貌又打扮得姣好动人的女子宛然在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别说“女为悦己者容”。而在这即将分别之际,她却无心将最美的自己深深地刻在对方的脑海里,印在对方的心上。此时,一个内心充满了浓浓的离愁,满面悲伤的女子浮现在读者的面前。
其实,这正充分体现了莺莺对张生纯洁的、深沉的爱。人生自古伤离别。普通朋友的离别都惹人伤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等等,更何况是深爱的夫妻呢?用“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来形容他们,是最贴切不过了。如果此时此情此境,莺莺还有心打扮,笑语盈盈,那恐怕我们应该怀疑她是否真的爱张生了。
从此一别何时回啊?“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深爱的夫君远去了,莺莺的魂魄,自己的爱和思念连同自己的欢乐,都随君而去,自己只留下了一个躯壳,她每天还能干什么呢?“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地睡”!叠字“昏昏沉沉”将一个茶饭不思、无心梳洗、不言不语、无心世事,只有离愁别绪的怨妇生动形象地再现在读者眼前。
愁满肠胃,思萦心胸。绵延不断的思念是女主人公唯一的生活。“从今后衫儿、袖儿,都��做重重叠叠的泪”。一任孤独、思念的泪水肆意地流淌,泪水如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泉水,索性拿袖子和衣襟擦,身上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真个似“泪添黄河九曲溢”啊!将“重重叠叠”换成“满”是达不到原文的表达效果的。
如此的生活,如此的日复一日,好难熬,怎能不令人烦闷!反复的两句将女主人公的内心情感推向了极致,而此情此景,个中滋味,岂两句反复的话语了得?
惆怅、悲伤、痛恨又无奈的心情到此已无以复加,此情,何计可消愁呢?“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你伤心为你愁,只有你的书信是“我”心灵的慰藉,分别后你的书信千万要及时地寄来。至此,女主人公的万种离愁才得以淋漓尽致地抒发。
“久以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一边是泪眼婆娑的莺莺在焦急地等待着,望眼欲穿;一边是张生奋笔疾书,书写着思念和安慰,同时不忘报平安,然后催着邮差快快送去。“凄凄惶惶”虽然是赶紧、急忙的意思,但是换成“赶紧”是略逊一筹的。这个细节是抒情中的叙事,运用叠字“凄凄惶惶”使叙述增加了情致,而不是平淡无奇。
这五处叠字,其中“熬熬煎煎”是抒情性的,用上它加重了情感的浓度;“娇娇滴滴”、“重重叠叠”和“昏昏沉沉”是状物性质的,用上使人和物更加形象生动;“凄凄惶惶”是叙事性质的,用了使叙述增加了情致,而不再索然无味。
这些叠字的运用,不仅在音韵上产生回环流转、一唱三叹的效果,而且“语中每叠二字,正是呜咽凄断说不出处”,“这些叠字成功地突出了剧中人物回环往复的浓烈感情”,交织着对“前暮私情,昨夜成亲,今日别离”的亲人的百般依恋,对即将来临的“南北东西万里程”的无限的悲戚,对追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而“强拆鸳鸯在两下里”的做法的深深怨恨,对当时司空见惯的身荣弃妻的爱情悲剧的无尽批判。总之,通过【叨叨令】,我们不仅可以看出人物心灵中跳动的爱情旋律,而且可以窥见激荡着巨大情感浪潮的人物心灵。
【叨叨令】声情并茂,一唱三叹,生动展现了莺莺动身前已经产生的和未来将要产生的愁绪。它虽然没有【端正好】、【一煞】、【收尾】那般委婉含蓄,但此种含蓄的抒情更有韵味,留给读者更加广阔的想象空间,更加令人回味无穷。
附:《长亭送别》
【叨叨令】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地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以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韩瑷霞,山西省阳城一中西校区语文组教师。